AI机器人按摩体验：年轻人的“高科技”养生陷阱

新兴技术的消费落地，是衡量其成熟度的关键标尺。正如果树上逐渐成熟的青果，每一次枝头的摇曳都预示着丰收的临近。当我在本地生活平台搜索肩颈按摩服务，发现公司附近的门店竟然配备了AI机器人时，内心并未感到惊讶。毕竟，连春晚舞台上都能见到机器人甩手帕的身影，让AI深入更多生活场景，本是科技发展的必然趋势。令人意外的是，这款机器人的价格出奇地亲民。45分钟的服务时长，涵盖肩部、腰部和腹部按摩，原价499元，使用优惠券后仅需不到60元。按照预约时间抵达按摩店楼下，入口设计颇具巧思——隐藏在北京东三环的商圈与居民区之间，没有醒目的门面，只在众多高楼中贴着商标的一扇门显得格格不入。推门而入，科幻电影中常见的洁白、安静、充满科技感的AI滤镜瞬间崩塌，取而代之的是铺满床的”客厅式”布局，以及围坐在一起闲聊的4、5位老年人。两个身着黑色工服的工作人员热情地围上来，喊着”姐”称呼我，整个场景让我仿佛置身于过年走亲访友的家中。很快，我被引导进入一个房间，里面有一张床和一台白色机器——正是广告中宣传的AI按摩机器人，但我更愿意将其称为一台带有底座的机械臂。图源：作者供图启动机器的过程却出乎意料地漫长，工作人员用了20分钟才成功扫码。中途，她甚至提议更换为同等价格的人工按摩服务。这让我对之前”每天都有人使用”的机器人按摩热度产生了质疑。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，我脱去上衣，将腹部放置在金属垫板上，按摩正式开始。第一个”开背”环节由人类完成，包括涂抹精油和初步放松。随后，机器人接手工作，用加热过的探头在我后背皮肤上来回推压，但由于探头表面光滑，无法完成抓捏等基本按摩动作。尽管机器始终播放着流水声和古琴等纯音乐，但更突出的，是机械运动时发出的持续嗡嗡声。图源：作者供图机器人不时提醒可以语音调节温度和力度。期间，工作人员每隔几分钟便为我补充精油，并强调有任何不适随时告知。然而，我的紧张情绪并未因此缓解。在这个本该放松的养生项目中，我始终在担心：万一机器人力度调节出现故障，用力过猛会导致瘫痪？又或者纠结：如果将力度调小，按摩效果是否就会大打折扣？精神高度紧张下，我的腹部开始出现刺痛感。到了后半段，身体不适愈发明显，后背发凉的现象让我猜想，可能是因为机器人本身缺乏温度，即使探头是温热的，但覆盖面积有限，未被”扫”到的地方如同被晾晒。45分钟后，工作人员帮我擦去背上的精油并递上衣物。”您刚才睡着了吧”，她大概是想验证事先承诺的”非常舒适”是否属实。然而，我无法给出肯定答复：事实上，我不仅未在按摩过程中感到放松，结束后也顾不上检验颈椎问题是否改善，内心只有一种侥幸逃过一劫的感觉。在我看来，这场借AI风潮的按摩体验，失去了其最本质的放松意义。临走时，我询问工作人员老年客户是否常使用机器人按摩，她回答称机器人的使用存在条件限制，例如心脏病患者禁用。看来，它更像是一个吸引年轻消费者进店体验的引流产品。02 消费体验结束后，平台向我推荐了更多机器人服务人体的项目，包括洗头、艾灸、拉筋、疏通经络等。我明确表示不会尝试任何项目，因为它们都存在一个共同点：机器人接触的都是人体脆弱部位——头部、腰腹、脊椎，且已有用户反映在机器人洗头时头发被缠绕的情况，我显然不愿再次经历提心吊胆的体验。相比之下，按摩店小姐姐的推销方向更值得信赖：AI只是工具，她更希望将我转化为店里的常客。将时间拨回那个下午，我从按摩床上起身后，她询问我是否住在附近。得到肯定答复后，她推荐了一个原价两千多、现价999元的套餐，并提出可先免费体验两台仪器——一台用于检查身体，一台用于腿部保养。我试图了解仪器运作原理，却只得到语焉不详的答复和反复强调”对身体特别好”。体验环节安排在另一个房间，体检仪器看起来像是两台电脑拼合而成，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负责操作。我需摘除金属饰品、脱鞋袜，将手和脚放在四块金属区域，并输入姓名、电话、年龄、身高、体重等基本信息，整个过程仅3分钟。等待5分钟后，体检报告已完成。这是一份详尽的报告，从中医和西医角度解读我的身体状况，涉及多个器官和系统，堪称全面。白大褂男子进行了解读，中医部分他侃侃而谈，西医部分则明显一带而过，更像是超市促销时买一赠一的临期产品。期间，他还模仿了经典剧集《马大帅》中”打听式教学”的经典桥段：当我看到肺部某项指标远低于正常值时询问原因，他反问我”你自己觉得是什么原因？”得知我回答”可能是受疫情影响”后，他表示认同。报告结尾是健康建议，除了常规的清淡饮食、规律作息、适量运动外，特别提到吃保健品和做按摩。结合这份报告，白大褂重点介绍了仪器，声称它通过激活人体活细胞进行检查，之前只有宇航员才能使用。第二个体验项目是腿部保养，操作极为简单：只需坐在椅子上，将小腿放入仪器即可。仪器启动后，工作人员用手机播放了两个解释原理的视频，算是回应了我之前的疑问，随后又生硬地背诵起介绍词。我全程配合着，感觉自己像是在接受鼓励式教学。30分钟后，体验结束，她询问是否购买套餐。由于两台仪器都给人智商税的感觉——所谓腿部保养不过是红外线加热，我婉拒了。她又提议体验店内热门项目：改善睡眠的负氧离子。出于好奇，我接受了。事实证明热门项目确实有道理，躺在平床上感受气流和电流从面部、上身涌动，麻酥酥的感觉确实有助眠效果。至此，我几乎体验了店内所有仪器，店里的客人也被我”赶走”了三波。体验过程中，我能听到其他工作人员与客户聊天的声音，根据这些对话推测出，店内的主要客户是老年人，他们每天都会来，与每位工作人员都十分熟络，后者不仅熟知他们的身体状况和日常活动，还对他们的家人、麻将牌友了如指掌，能据此进行个性化问候。这让我想起过去新闻报道的养生馆通过情感推销，让退休老人购买十几万养生床的事件。果然，销售的底层逻辑永远是人性。在精通人性的销售面前，算法有时显得过于简单。结束体验后，平台立即向我推荐了类似套餐——998元体验15次可调节血压、血糖的哈工大机器人，外加20瓶冰川水和17天量的调节血压药片。这让我开始思考，自己在平台上的画像变成了什么样子。03 养生和短视频这两个”统治”老年人的行业，神奇地拥有一个共同点：积极拥抱热点。在对机器人的接受程度上，长辈们似乎比作为00后的我更加开放。以机器人按摩为例，它已经在养生行业遍地开花。在主流本地生活平台搜索”机器人按摩”，你会发现从大型连锁康养机构到个体经营的按摩店，都推出了AI相关项目，甚至应用了推理大模型，这些项目的销量在店内排名靠前。对应的是，理疗机器人赛道正迎来爆发期：遨博智能等协作机器人企业、网易等互联网公司、德壹医疗等医疗科技企业，都在近两年推出了理疗机器人产品，其中多家企业相关产品在2024年出货量达到千台级别。连锁养生品牌”秀域”在2022年与遨博智能签订三年交付万台理疗机器人的订单。作为参考，目前艾灸机器人单台零售价在5万元以下，按摩机器人单台零售价在10万~15万之间。根据弗若斯特沙利文数据，2023年~2026年，中国康复机器人的市场规模将由20.4亿元增长至79.5亿元，年均复合增长率预计达到57.5%。尽管AI机器人在我的体验中没有发挥正向作用，但从行业发展角度看，以AI为代表的科技力量，正在成为许多企业转型升级的抓手。因为它能带来更高的产业附加值。一方面，人工手法技艺相对简单固定，导致服务价格难以大幅提升，而科技发展快、溢价高的特点，能很好地弥补这一点，如果仪器来自知名高校、科研机构或大公司，对价格提升效果更佳；另一方面，应用科技更有利于形成服务差异化，增强竞争力。根据艾瑞咨询发布的《2024按摩足疗行业白皮书》，按摩足疗行业市场规模连续三年增长，预计2025年将达到7000亿元，商户数量急剧增加，但TOP10品牌订单占比始终保持在8.5%左右，且其客单价因消费降级、竞争加剧等因素从400元左右下降至不到300元，也就是说，该行业尚未形成较强的品牌效应。图：《2024按摩足疗行业白皮书》过去几年，行业内几家大型连锁品牌都在以科技化为转型方向。秀域、益盛堂、六君健康等，都不同程度地在数字化、智能化方面发力。其中，秀域已联合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科研团队推出两款AI理疗机器人，六君健康针对中老年亚健康调理的子品牌”初存”，也与深圳绿航星际太空科技研究院合作研发了”摩穗康”系列航天康养设备。至于这些产品是否存在品牌宣传的功效，以及实际效果如何，依然存在争议。不少消费者质疑这些AI仪器的资质和宣传是否存在夸大，还有人在接受调理后去医院检查，结果显示身体状况并未好转。毕竟，类似的套路层出不穷。2024年10月央视播出的《财经调查》显示，号称躺进去、开启电源就能治病养生的能量舱，实际上只是桑拿舱，相关科技养生管理中心主要用它来吸引顾客，从而发展加盟商。如今，一些品牌只是将关键词从虚无缥缈的”能量”，更换成更时髦的AI。反正，套路都是相同的：主打一个心诚则灵，信则有，不信则无。